群体天生缺乏理性,却极易被暗示与情绪支配。当他们被某种观念或信仰征服时,便会产生强烈的宗教感情(religious sentiment):盲目的服从、狂热的崇拜与彻底的排他性。群体的情绪极端而迅速——同情会立刻转化为膜拜,厌恶会迅速演变为仇恨。无论在宗教狂热的年代,还是政治动荡的时期,群体的情感都呈现出相似的形式:偶像崇拜(idolatry)。他们崇拜的对象可能是上帝、英雄,或只是一个象征符号,但一旦信仰建立,就不再容许怀疑。历史中充斥着这种盲目的信仰:从自称长生不老的圣格美伯爵,到自诩能治百病的“玫瑰十字会”,再到恐怖统治时期的雅各宾党人,宗教式的狂热、偏执与残酷都一脉相承。
这种崇拜并非出于理性说服,而是源自群体灵魂对权威与神圣的渴望。罗马帝国三世纪的稳定,不靠武力,而靠对皇帝的神化崇拜:奥古斯都的神殿遍布帝国,祭坛与仪式维系着亿万人的臣服。拿破仑亦深谙此理,他明白群众永远需要宗教,只要让他们在崇拜与服从中找到意义,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为偶像赴死。无论是宗教、政治还是社会信条,若想扎根于民众,必须以宗教的形式表现——即带有虔诚、热情和偏执的信念。即使是无神论,也必须以“信仰的姿态”呈现,才能被群体接受。人类不会停止崇拜,只会不断更换崇拜的对象。
历史上每一次大规模的社会动荡,实质上都是一种新宗教的诞生。法国大革命的血腥与狂热,并非理性政治的胜利,而是宗教心理在新形式下的爆发。群众以信仰的名义屠戮异己,就像宗教裁判所对异端的焚烧——那是一种“神圣的残酷”,源自真诚而偏执的信念。群体屠杀的命令也许由君王下达,但执行者永远是被信仰点燃的民众。无论是圣巴托洛缪大屠杀、宗教战争,还是西班牙宗教裁判所的十万审讯,背后推动的都不是权力的命令,而是群体灵魂的狂热冲动。理性无法摧毁这种宗教性,因为在群体的心中,信仰永远强于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