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药物使用的普遍性与生物驱力

人类自古以来就有改变心理体验的渴望。无论是酒、尼古丁、咖啡因,还是大麻、可卡因与吗啡,考古与文字记载都显示,这些物质早在文明之初便被人类用于娱乐与仪式。酒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一万年前,人类首次通过发酵蜂蜜酿造蜜酒,由此开启了漫长而盛行的嗜酒史。

然而,改变意识并不是人类的专利。动物界中同样充斥着“嗑药行为”。猫会沉迷于猫薄荷,哺乳动物、鸟类和昆虫都会主动寻找发酵水果来享用酒精,甚至有些动物会使用阿片类物质。更奇特的例子是黄墩蚁与隐翅虫之间的关系:**蚂蚁们会悉心喂养并保护隐翅虫,只为得到它们腺体分泌的一种黏液,这种物质唯一的作用似乎就是让蚂蚁“飘飘欲仙”。**这种跨物种的共生行为暗示,追求改变意识或许不仅仅是文化现象,而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,类似于食欲或性欲。

兴奋剂的多样性

除了尼古丁、可卡因、甲基苯丙胺和MDMA等众所周知的兴奋剂外,还有许多结构相似或作用机制相近的化合物,它们在不同历史时期都曾掀起过潮流。十余年前,美国一度流行所谓“浴盐”,其中混合了多种合成兴奋剂,以晶体状出售,并标明“不可食用”来规避监管。典型成分包括甲氧麻黄酮(俗称“喵喵”或MCAT)和MDPV,它们都与苯丙胺类似,通过阻断单胺转运体来引发兴奋、欣快和认知唤醒。甲氧麻黄酮源于卡西酮,而卡西酮天然存在于东非和阿拉伯半岛的卡塔植物中,至今仍在索马里、也门、埃塞俄比亚等地合法流行,用户通过咀嚼新鲜叶子摄入。全球估计每天有500万至1000万人使用卡塔,但它的种植对水资源消耗巨大,在也门甚至占到全国40%的用水,引发严重的环境问题。

另一类源自植物的兴奋剂是麻黄,其中的麻黄碱和伪麻黄碱自汉代以来就被人类使用。它们能刺激交感神经系统,提高心率、血压,增强代谢,因此被用于减肥、运动表现提升和营养补充剂。但因安全隐患和被滥用的潜力,美国最终禁止含麻黄碱的补剂。伪麻黄碱作为常见的鼻充血剂成分,也逐渐下架,因为它同样可用于合成冰毒。

这些兴奋剂的共同点是作用于儿茶酚胺类神经递质系统:阻断多巴胺、去甲肾上腺素和肾上腺素的再摄取,从而在大脑和身体产生一系列效应——欣快感、警觉性增强、心率和血压上升。

值得注意的还有芬乙茶碱(商品名“芬乃他林”),由苯丙胺和茶碱组合而成,最早于20世纪60年代在德国合成。这种药物的作用机理尚未完全明晰,但研究显示其效果源自两者的协同作用。科学家甚至尝试通过“抗体疫苗”来阻断其精神活性,从而减少滥用可能。然而在现实中,芬乃他林已成为中东黑市的热门产品,不仅广泛流行于大学生群体,成瘾率高达40%,还被武装分子用于增强体力和无畏感,同时作为战事资金来源。在战争采访中,有士兵直言服用后“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我的”。

解离性麻醉剂的兴衰

苯环己哌啶(PCP,“天使粉”)和氯胺酮(俗称“特K”、“K仔”或“猫安定”)是典型的解离性麻醉剂。PCP最初作为麻醉剂研发,因过量风险低而被认为安全,但很快发现它并不会让人进入深度无意识,而是造成类似僵直、催眠的怪异状态。患者虽看似平静,但术后常伴随幻觉、攻击性甚至焦躁反应,最终在1965年被临床弃用,却很快流入黑市,成为反主流文化的“和平丸”,并在数年内蔓延全美。氯胺酮则是药企为寻找更安全替代品而开发的衍生物,至今仍广泛用于手术麻醉,特别是在儿科、老年外科及战场医疗中,也常见于兽医诊所。

脑电图研究揭示了这些药物的特点:它们能让大脑出现复杂混合波形,体现出感知与“自我”的分离,因此被称为“解离性麻醉剂”。这种解离体验可能带来失忆、出体感与感知扭曲,例如对时间、身体形态的错乱感。PCP的作用机制主要是阻断谷氨酸的NMDA受体,这一通路与认知和记忆息息相关。它同时还能提高多巴胺水平,使得人类和动物在实验中表现出明显的“想要更多”的倾向,这也解释了其潜在成瘾性。

氯胺酮尽管在临床上被广泛使用,但长期娱乐性滥用已被证实会造成大脑损伤,包括认知缺陷、脑结构异常、多巴胺与谷氨酸突触功能双重受损,还可能导致尿路问题。这些风险让人们担心常规麻醉是否会对儿童神经发育造成影响,不过相关人体研究尚未有定论。

除了PCP与氯胺酮,还有一种常见的“隐藏版”解离性药物——右美沙芬,常见于止咳糖浆。它在正常剂量下安全,但青少年若一次吞服正常剂量20倍,就可能体验到欣快、幻觉和运动失衡。制药公司曾试图通过将其制成糖浆来降低滥用风险,但反而让一些年轻人以整瓶吞服为代价来追求“快感”。更危险的是,糖浆里往往还混有祛痰剂或抗组胺药,带来额外毒性。2000—2010年间,美国滥用的人数翻了一倍,虽然它未被列为管制药物,却已成为缉毒局的重点关注对象。

鼠尾草与丹酚A的独特迷幻效应

鼠尾草属植物种类繁多,全球约有900种,其中墨西哥南部的紫绒鼠尾草(Salvia divinorum)因其强烈的精神活性而闻名。当地马萨特克人自古以来便在宗教仪式和治疗中使用它:或饮用叶汁,或泡茶,或直接咀嚼叶片。现代娱乐性使用者多选择抽食,因为能在数十秒内进入“高峰”,体验包括无法控制的发笑、强烈的视觉幻觉、出体感、感官混合以及自我感的改变。

鼠尾草的主要活性成分是丹酚A,它被认为是目前发现的最强天然致幻剂。不同于LSD或裸盖菇素作用于血清素受体,丹酚A独特地选择性激活κ-阿片受体,这也是科学界前所未见的药理机制。κ-阿片受体与吗啡等经典麻醉剂作用不佳,激活后往往带来不快感,与酒精戒断的痛苦体验类似。然而,丹酚A在低至常用剂量时,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效应,既能引发迷幻体验,又能在实验中提升动物伏隔核的多巴胺水平,显示其具备奖励效应和潜在成瘾性。

这一矛盾让研究者和使用者都感到困惑:在高剂量下它会降低多巴胺、引发厌恶,但在低剂量下却能让动物积极寻求。由此可见,丹酚A既可能带来传统意义上的迷幻体验,也可能触发成瘾风险。正因如此,虽然它在美国联邦层面尚未被全面禁止,但缉毒局已将其列为重点关注药物,约半数州份和多个国家已经立法限制或禁止使用。

合成大麻素的兴起与隐患

所谓“香料”(Spice)或K2,最初以“合法大麻”的面貌在21世纪初出现,常以熏香或“不可食用”的标识伪装,在加油站和网络上轻易买到。这类混合物之所以流行,部分原因是它能逃避法律监管和毒品检测,尤其吸引了军人、被司法监控者或需要通过雇主尿检的人群。然而,许多使用者在体验后才发现,这并不是“免费的午餐”。

合成大麻素的品种极多,目前已开发出超过150种不同化合物。它们的效应与大麻类似,但通常更强烈,因为人工合成的THC衍生物能更有效地激活CB₁受体。使用者报告的体验差异巨大:有人焦虑、有人放松、有人产生幻觉或妄想,也有人几乎没感觉。但总体而言,它们的“高峰”更猛烈,伴随的风险也更高。临床案例显示,急性使用K2的毒性远超过天然大麻,可能损害消化、神经、心血管和肾脏系统。最严重的报告甚至涉及死亡,推测与其强烈的促惊厥效应有关。

更令人担忧的是精神健康风险。已有大量研究表明,大麻使用与精神分裂症存在显著正相关,虽然大麻不会直接致病,但可能触发潜在易感性,使隐伏的精神症状浮现。K2等合成大麻素的情况更为严重:急性使用后常伴随类似精神病的表现,包括妄想、幻觉、行为紊乱、暴力冲动和自杀意念,而且症状往往持续更久。即便没有精神分裂症风险的人,也可能出现这些效应。虽然因研究文献多基于案例报告,难以确立因果关系,但相关警示已足够引人警觉。

从药理机制来看,几乎所有被研究过的合成大麻素都比天然THC更紧密地结合CB₁受体。这种高效结合带来更强的耐受性和依赖性,同时导致功能性CB₁受体数量骤减,引发严重的戒断症状和交叉耐受。这些副作用逐渐被使用者认知,也可能解释了其流行度的下降。美国数据显示,十二年级学生的使用率已从2011年的11.4%下降到2016年的3.5%。

GHB:夜店药与医疗用途

GHB(γ-羟基丁酸)是一种中枢神经抑制剂,本是大脑天然少量产生的物质。1960年代,它最初被研发为麻醉剂,但因副作用太多(癫痫、呕吐)被弃用。到1980年代,它被包装成健身补剂重新流行,但很快因大量中毒事件被FDA认定为危险物质。2000年,美国将其列为一级管制药物,欧盟各国也相继管制。但在夜店文化中,GHB仍与氯胺酮、罗眠乐并称“夜店三药”,因能带来类似酒精的快感且无宿醉而受欢迎。

GHB口服后20分钟起效,持续约4小时。小剂量能带来欣快、放松、性欲增强,但高剂量可能导致头晕、呕吐、运动失调,甚至昏迷和死亡。与酒精类似,它既能“助兴”,也能让人瞬间失控。

GHB耐受性和依赖性很强,一些使用者需每隔几小时补一次药避免戒断。戒断症状来得极快,数小时内就可能出现焦虑、幻觉、谵妄、心律不齐和高血压,甚至严重到需要大剂量苯二氮䓬类或巴比妥类药物干预。相比酒精戒断,GHB更容易引发严重的神经精神症状。

2002年,FDA批准GHB用于治疗嗜睡症,能缓解夜间睡眠中断、白天过度嗜睡和猝倒。但因其高滥用潜力,GHB被严格管控,仅能通过特殊处方计划发放,确保药物只用于真正需要的患者。

吸入剂滥用:廉价却致命

吸入剂指的是通过吸入日常化学品或气体来获得快感的一类物质,例如指甲油去除剂、胶水、汽油、喷漆、丁烷打火机气体和笑气等。它们几乎唾手可得、价格低廉,因此往往成为没有条件接触昂贵毒品的人群的“替代选择”。吸入后能快速进入大脑,带来类似酒精的醉意,部分人甚至报告出现幻觉。

这类物质的使用往往从童年开始,青春期后逐渐下降,但对于一些长期滥用者,危害极其严重。它们会损伤大脑、肝脏、肾脏和肺,导致认知障碍、运动能力下降,甚至诱发心脏病、癫痫或猝死。常见的致死方式包括“吸入性猝死综合征”、呕吐物堵塞呼吸道,或因塑料袋窒息。孕妇使用还可能导致胎儿严重的认知缺陷。

在社会层面,吸入剂滥用常与贫困和边缘化群体联系紧密。对流浪儿童或生活在街头的青少年来说,这些化学品几乎不需要花钱便能获得,成为逃避现实的手段。在巴西圣保罗,近四分之一的贫困儿童尝试过吸入剂;在美国和加拿大部分原住民社区,这一比例甚至超过60%。

吸入剂的“高峰体验”虽短暂,却伴随极大代价。它们不仅摧残身体器官,更使使用者陷入更深的绝望与脆弱之中,成为最危险却又最容易被忽视的一类成瘾行为。

合成药物与法律的博弈

在美国,许多合成药物本质上是非法或管制物质的变体。制造者只需对已知化合物稍作修改,就能让它们在短期内规避法律,再以新包装推向市场。1986年,为应对这种“猫鼠游戏”,美国通过了《联邦类似物法案》,规定凡是结构与一级或二级管制药物“基本相似”的化合物,也被视为非法类似物。这项法案从提出到签署,仅用了不到两个月,显示出立法者的紧迫感。